如果现在不开始,就永远不会开始。

《经典里的中国》(杨照)笔记(6)

《诗经:唱了三千年的民歌》


摘录:


中国的语言和文字,基本是分开的,中国的文字并不是为了记录语言而发明的。

甲骨文首先就是一套符号,一套用来记录不在这个世界的缥缈之灵的意见的符号。商人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发明了甲骨文,而且显然没有打算让很多人了解、运用这套符号。懂得这套符号,是份本事,更是一种特权身份。

原先象征着来往两个世界的神秘动物使者的青铜器复杂纹饰,到了周人手中就愈变愈简化,愈变愈线条化,失去了和动物形象间的联结。

在周人的手中,文字由记录、保存超越世界讯息的功能,转变为记录、保存人间的现世讯息。

从宏观的人类文明角度看,中国的非表音文字系统很不方便,甚至很不合理。就是因为那么不方便、那么不合理,所以中国文字成了独一无二的特例。

表音文字最大的好处就在让文字和语言密切相连,甚至可以说让文字作为语言的衍生物,语言怎么说,文字就按照语言的声音怎么记。

表音系统中,语言是主,文字在后面跟随、追摹语言。语言变化了,文字就跟着变化。因而文字被视为语言的不完美替代品,文字是复制的,语言才是真本、真品。但是在中国的系统中,却是文字地位高于语言,语言是暂时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要靠文字才能取得定性,才能抵抗时间,不再变化,也不会倾颓磨灭。


《诗经》是中国文字和声音相结合的最早例子,不过不是和说话结合,而是和歌唱结合。歌唱的语言,比日常生活说话的语言来得简单,更要来得有规律、有规则,其中有许多重复,而且有明确的声音模式。

即使周文化中产生过长篇史诗,也不会留传下来。因为他们所使用的这套文字,不方便追摹、记录长篇的声音,既不是表音的,符号又复杂难写。缺乏适当的记录工具,史诗那样的声音艺术,在中国是无从像在古希腊环境中那样保留下来的。

目前通用的“国语”,只有四声加上一点点“入声”,这是一套相对简陋的声音系统。古代汉语至少在声调上一定比现代语复杂得多。此外,古代汉语使用的声母和韵母,也和现代语有很大的差距。可以这样说,现代“国语”在声音上,恐怕是中国有史以来最简陋、最单调贫乏的一套系统。

相较于“国语”,为什么这些方言在声音上都那么丰富?因为如果不动用那么多声音,语言里会产生许多同音字,很容易造成误解,带来不便。较多的声调、声母、韵母,交错组合成众多发音,可以大大降低同音字、同音词出现的比例。

“国语”中同音字、同音词的频率其实高得惊人。言谈中,我们经常要靠上下文关系才有办法判定别人口中发出的音,代表的究竟是众多同音字词中的哪一个,也有很多时候,我们必须诉诸牵涉到文字的辅助说明,来确定音所代表的意义。

在声音组成上那么简单、简陋的“国语”,依然能够使用无碍,是因为大家都已经有了普遍的文字经验,文字统一了大家对于这些声音的认知与想象,靠着文字的存在、辅助,大幅降低了同音字会带来的误解,也就扩大了对于语言中同音字的容忍程度。


《诗经》比较能够有效反映的,是周人唱歌的情境——当时的人在什么样的场合、什么样的状况下唱歌?在歌中表现什么样的情绪与内容?什么样的事件、什么样的情感对他们来说是适合放入歌中的?

读《诗经》,不要一开始就掉进传统的泥沼里。

在成为“经”之前,这些作品先是周人传唱的“诗”“歌”。当他们唱这些“诗”“歌”时,绝对没有想到有一天,其内容会变成“经”,被赋予那么高的地位,被贴附上那么庞大的意义。《诗》被抬高成为《诗经》,而“经”的定义就是包藏古代圣贤智慧、真理之处,于是后人就一定得要在《诗经》里读出配得上古圣先贤的内容。

“经”是记录大道理的,《诗经》是“经”,所以《诗经》里一定都是大道理。如此论理是严重的时代前后错置,拿后来的定义来改写之前的作品,强迫之前的作品要包括后来规定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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