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现在不开始,就永远不会开始。

《经典里的中国》(杨照)笔记(15)

《论语:所有人的孔老师》


摘录:


现代中文里, 通常将《论语》 书名的第一个字“论”读成二声。论, 伦也, 有伦理也。 语, 叙也, 叙己所欲说也。 ”将《论语》 解释为“有条理地叙述自己要说的话”。

不过传统上也有另外一种将“论”字读为四声的主张。《论语》 的内容, 是孔子回答弟子和那个时代其他人提问的记录, 以及弟子从孔子那里听来的话语……孔子在世时,弟子各自记录老师所说的话, 等到老师去世了, 大家将笔记集中起来, 经讨论才编定了这样一本书。

……这本书不是成于一手, 无法有一个完整设计的结构, 也不可能避免书中内容有互相冲突、 矛盾的现象。

……这是对话的记录, 这是讨论过程中的切片, 这里明明存在着一种活泼泼的人与人互动的现实精神。 孔子当然说道理、 谈原则, 但他说的方式, 永远都是“即事论理”, 从来都不抽象、 空泛地说。 所以, 每一句话有其背景, 有其不同的对象, 因而我们也就不应该抽离了时代或现实的背景, 忽略当下发生的事件, 架空来读《论语》 。

这本书的内容反映了公元前6世纪与公元前5世纪之交, 春秋时期的事件与思想。

孔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到了战国时期, 已经有了基本、不容任意窜改的面貌。

……孔子和儒家的追随者、 崇拜者, 为了抬高孔子的地位, 而将部分他们认为不妥的内容删除, 或增添他们认为比较伟大比较了不起的记录。

一方面可以透过春秋时期的相关文献, 考索出那个时代的语言、 风习, 找出后人窜入的破绽;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 可以用《论语》 来当作基准, 和《论语》 中的用语、 思想、 价值不相符的, 大概就不能尽信。

《论语》 书中, 少有窜乱的痕迹。 这显然是因为《论语》 流传得早、 流传得广, 在有人想对《论语》 动手动脚之前, 其主要内容已经深入人心固定下来了。 换句话说, 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本书, 大致保留了公元前5世纪编辑形成时的原貌, 成功抗拒了两千多年的修改变乱。


孔子最大的贡献, 就在于将西周王官学传统的贵族教育内容, 拿来教给许多照出身和身份来说不见得有资格受这种教育的弟子。 这是“有教无类”在那个时代真正的意涵。

一直要到公元前5世纪, 孔子借他的教育打破了原本官方对于书写的垄断限制, 也才由他的弟子写出了第一本非官方内容的《论语》。

放在王官学传统中看, 《论语》 有着暧昧的地位。 一方面, 书中记的既非天子亦非国君, 而是甚至不具备世卿身份的人; 但另一方面, 孔子所言所行毕竟还是环绕着贵族教育的基本条目—如何做个君子, 如何称职有效地治理国家。 换句话说, 书的内容继承延续了王官学传统, 但书中说话的声音, 却出自一个不具备传统王官发言身份的人。

孔子强调自己“述而不作”不是随便讲讲的, 那代表了他深刻的内在信仰。 那些以“子曰”开头的每一句话, 对孔子来说, 都是他在传递、 顶多是解释周公以降的王官学理念, 不是他自己推断发明的主张。


在孔子之前, 我们找不到任何可靠的证据, 证明有老师和学生这样的相对关系存在。

在孔子之前, 有教育, 但没有专职的老师。 一直到春秋时期, 都是贵族教育, 贵族教育在贵族的系谱网络中进行……这是封建体制的一环。 教育是封闭、 垄断的, 只有在这套体制里的人才能受教育, 也只有在这套体制里的人才有办法提供训练传承。

有资格教的人, 教给有资格学的人, 而这中间的资格, 是以血缘身份来定义的。

孔子和他所教的人, 没有血缘关系。 孔子的许多学生, 甚至在原本的封建秩序中, 根本不具备可以接受这套贵族教育的合格身份。 孔子开创的角色, 事实上是破坏封建秩序的, 或者换一个角度看, 正是在封建秩序动摇的春秋时期, 才给了孔子这样一个空间, 违背旧的体制规范, 将原本封闭、 垄断的贵族教育内容, 拿出来“有教无类”提供给更多的人。

孔子给予弟子、 门人的教育, 用今天的话说, 是教他们如何去当官。 回到春秋的历史情境, 应该说是教他们如何在变动、 混乱的环境中“有用”。

虽然孔子以周公为偶像, 梦想能够恢复周公建立的礼乐秩序, 然而吊诡的是, 如果孔子的梦想真的达成了, 回到周初的封建体系, 那里可是没有孔子这种人的位子的。 历史上的孔子, 是个大矛盾, 他所做的事, 实质是违背、 破坏周代的封建文化,但他所向往的, 却是回归旧封建体制, 一个取消他自己这种老师角色的环境。

孔子在世时就成其大名, 部分原因在于他将贵族教育教给广大弟子的革命性行为, 另一部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 他教出来的弟子真正“有用”, 真正符合春秋时局的需要……他看出了当时人力资源所需,也勇于突破窠臼, 找到了提供适切的人力资源的办法。


……传统的意思, 君子与野人主要指身份上的差别。 大夫以上称为君子, 出身身份低于大夫的, 就是“野人”, 有时也称作小人。 “野人”是比小人更古些的说法, 原本是和“国人”对应的。 “国”字原意指城墙圈围的领域, 国人因而就是住在城内的人。 “野人”呢? 那就是住在“野”里—绕着城墙边的区域—地位较低的人。

在《论语》 里, 孔子明确地赋予了“君子—小人”不同却相关的另一层意义。 君子指有这种身份的人, 也指拥有这种身份应有的修养与智慧的人。 大夫以上的贵族应该受完整的贵族教育, 给予他们特殊的知识与能力, 并且形成理解并遵守封建礼仪的习惯。 到了孔子的时代, 尤其是孔子自己的积极做法, 是将这套贵族教育普及给原本不具备贵族身份的人, 于是君子的身份与人格、 品德就分开了, 相应地, 孔子也就将拥有那种人格、 品德的人称为君子。

身份与人格、 品德分离, 也就会产生另外一种现象—具备贵族身份, 却没有贵族应有的人格、 品德。 这种人, 从身份上看应该是君子, 但其所思所行却是小人。 《论语》 中孔子有很多话, 就是针对这种“失格”的人有感而发的。

……背后显现的是封建秩序的脱节。

这个时代, 旧贵族的态度是, 等到有位子有职务时, 再来好好学习相关知识、 技能……一些“野人”抱持积极的精神, 主动学习礼乐, 让自己做好准备, 当有需要时, 他们就可以挺身而出, 担起国政、 外交的责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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