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现在不开始,就永远不会开始。

《既见君子》(张定浩)摘录笔记

(P.S. 这本书某夙读得既纠结又享受。某夙是只理工狗,但大概正因为从小理工科就学得好,所以反而对文史科有种求而不得式的向往。《既见君子》这本书,或者某夙更愿意称其为散文集,副标题是“过去时代的诗与人”,讲得正是作者对中国古代一些诗人与诗的感悟与体会。某夙虽然自恃对中国历史算是比较熟悉,但对于古诗,除了中学课本上的那些,其余就算读过,也是囫囵吞枣没多大体会的。尤其这本书里一些魏晋时代的诗人的诗,更是接触的少。于是读这本书时,某夙实在有种雾里看花式的模糊感,大概终究是缺了些前提知识吧(捂脸)。

但如果抛开非要读透它的那股劲儿,某夙觉得不求甚解的看过这本书,也如被一股清泉浸洗过一般,心中自有一种清凉明亮之感。大概优美的语言终究是赏心悦目的,而历史不管以何种形式,也始终会沉淀出一些确确实实的感觉,或沉在心里,或压在指尖。)


以下是笔记正文:


曹子建

一句是小说《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又译作《炼金术士》)里面,那个撒冷之王对小男孩圣狄亚哥说过的话,“(天命)就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每个人,在他们年轻的时候,都知道自己的天命。然而,随着岁月流逝,一股神秘的力量将会说服人们,让他们相信,根本就不可能完成自己的天命”。另一句是电影《麻将》中红鱼说的,“现在这个世界已没有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他们拼命看电视、杂志、广告、畅销书,为什么?为的就是想听别人告诉他们怎么过,怎么活”。

“志也,所谓天地之心也。天地之心,性所自出也”。换到西方道家(炼金术)的概念里面,这就是天命。

大诗人不创造规则,只创造潜规则。

所有言说与文字的努力,不是为了表达自己已经了解的一切,而是为了明白自己尚且有多少不曾了解的事物。


阮嗣宗

你并不是完全知道要写什么,才开始动笔。通过写,我们最终发现了自己。

……汉奸文学……不是“汉奸的文学”也不是“文学的汉奸”,而就是“汉奸”与“文学”的并列,是这两个词在有良知的个体身上的冲撞与倾轧。那些深藏于心的过错和苦痛,不是因为可以解释,而正是因为无法解释,不可消除,才会积聚成一种力量,像大地内部灼烧奔腾的暗火,最后化作丰厚的矿脉。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也是在上述意义上,才成其为一句悲婉之后的清醒……

艾略特……“当一件新的艺术品被创作出来时,一切早于它的艺术品都同时受到了某种影响”……博尔赫斯……“每一位作家都创造了他的先驱者”。


陶渊明

所谓“发必吐之辞于诗内,含不尽之意于言外”,用一部分真话来遮掩另一些真话。

所谓“停云”,其实背后有一个隐而不宣的梦想,但是不能说,一说出来,就会停成了乌云。(这句某夙尤其喜欢)

真正的酒趣,其实都不在个人,而是在群体性的礼俗和人伦之中。


谢宣城

“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也是这样,在中国诗中,这样的悲无穷无尽,但在其最好的时候,却不是悲伤和悲哀,而是悲悯的,宛如和神朗然相对。


李太白

在一种宽泛的比喻中,古典世界要么被比喻成童年,要么被比喻成老年,而现代世界总是一个青年的形象。童年和老年的共通之处在于,它们都是自足的,它们的丰盈来源于自身,而青年的同义词是发展和变化,是不断地依赖于他者,攫取或给予,创造或毁坏。

也许,所谓故乡,不过是同一块空间上的一代代记忆的堆积,就像谢家青山,我们愿意谈论的,不是新添的砖瓦草木,是走过这里和躺在这里的人。


魏武帝

在中国的思想中,一个人并非生来就背负着所谓灵魂不同等级的品性在原地生活,而是能够慢慢地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而言语文字的强悍最终都不是为了影响他人,而是作用于自身。

那些过去人物用一生行事印证过的精神准则,留在文字里,作用于后来人的生命轨迹,如此反复延续,便是中国人的文教。中国人的文教不是典章篇牍里关于历史、文学和哲学的知识,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最终成为了历史、文学乃至哲学本身的人。

所谓“知命”,就是知道自己要走的这条路上所有必将存在的乐与忧,同时更明白这条路就是自己唯一能够走的路。


古诗十九首

无论历史上出现过多么动人的诗篇,它若还能被今天的人深入谈论,一定具备三种素质:简洁;蕴藏一些恒久的价值;自身能够随时代变化。(这套准则何至于用在诗上)

而任何对于死亡的意见,都无法影响死亡本身,只能影响各自的生。


既见君子

似乎只是这样的一声声呼唤,却因为呼唤的那个人实在郑重,如同上帝说“光”,就真有了光。


九歌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流行的纳兰诗句,明明很好,我却一直不喜欢,也说不出原因。如今用《古事记》对照,才明白之所以不喜,是因为觉察到其中熟悉的放弃和挑剔。因为已经放弃了,所以就愈发挑剔,唯有这样才能安慰自己,在柔弱中安慰自己。

在柏拉图的《会饮篇》里,诗人阿里斯托芬讲过一个圆形人的神话。最早的人类是圆形人,他们体力强壮,精力充沛,又有极高的思想,竟要向宙斯神族挑战,结果统统被宙斯一切两半,从此,每一半都急切地在尘世间寻求自己的另一半,力图重新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这个关于爱欲的神话非常有名,口耳相传,逐次演化为我们今天的百姓日用,热恋的人大都以为对方就是自己失散的另一半,随口道出,也不觉得是在引经据典。然而,这个看似温暖的神话文本中,却隐有一层骇人意思,要到列奥·施特劳斯为《会饮篇》作疏解,才被看出。

圆形人在被切开后,其实并不是两半都能分别存活下去,因为多出了两个切面,圆形人原来的皮肤并不够分,所以,为人类缝合伤口的阿波罗就只好将一个圆形人的皮肤仅仅用来包裹半个身体,虽然多出不少皮肤,却好过两败俱亡。因此,每一个在宙斯制造的伤口中活下来的人,他原本的另一半,就在他活下来的那一刻,已经死掉了。于是所谓爱情,后天的苦苦寻找,本质上都是伤痛绝望的,因为最合适的那一半已经死掉了,尘世里不可能再遇见。

最好的神话,最好的诗,似乎都是这样,永远游荡在死生之际,温暖,且骇人,骇人,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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